《风流去》
痴人有多种,或因情深而痴,或因智浅而痴,孔子属于前者,而他的很多徒子徒孙,如宋明之际的理学家们,就属于后者了,新儒家们当是等而下之。因情而痴的孔子常常沉湎在过去的怀想之中,“郁郁乎文哉!吾从周!”“逝者如斯夫!”这时,他就是一位抒情者,抒得很动情,很感人。在一个抽象的冷酷的、沉闷的老子之后,出现一个一往情深,感怀万端的孔子,使我们再次感受到一种温软,一种熨帖,这实在是让我们大大松了一口气,历史终于在绝望中咧口而哭出了声,一些可怕的心理能量在孔子的歌哭、幽默、感喟中被释放了。孔子使一些无序的暴力变成了有目的有方向的努力与企望,他使天下英雄入于他的彀中,并带着这些社会精英致力于建构新的理想。当混乱的历史有了理想与方向时,混乱就不再是一无是处,相反,倒往往显示出一种蓬蓬勃勃、生机无穷的魅力。春秋战国时代是一个刀光剑影的时代,一个流血漂卤的时代,一个杀人盈城、杀人盈野的时代,但不也是一个充满理想,充满激情,充满公理仁德的时代吗?谁开辟了这样的时代?是孔子。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是,当孔子和弟子们周游列国的时候,他往往自己驾车-他确实是在驾着这个时代的马车。弟子们在车上或呼呼大睡或哈欠连天,一脸凄迷与怀疑,只有他永远目光炯炯,自信目标就在前方。
有一次,在汤汤而流的小河边他们又找不到渡口了。远处的水田中有两人在耕作,子路便上前去打问。
其中的一个细长个子却不回答子路的询问,而是反问子路:
“那个执缰绳的人是谁?”子路恭敬地回答:“是孔丘。”“是鲁国的那个孔丘吗?”-可见孔子的知名度颇高。
子路答:“是。'细高个冷冷地就来了一句:“既然是鲁国的那个孔丘,他应该知道渡口在哪里嘛。”
没奈何,已经由绿林好汉改邪归正到孔子门下的子路,只能按捺住火气,转过身去问另一位,这一位魁梧雄桀,是个大块头。大块头也反问子路“你是谁?”
子路仍然恭敬地回答:“我是仲由。
“你是孔丘的门徒吗?”“是。现在又轮到大块头来教训子路了:“天下混乱,举世皆然。谁能改变这种局面?我看你身体强壮,是个好庄稼汉。与其跟随孔子这样的避人之士东奔西走,鼓唇摇舌,倒不如跟随我们这些避世之士,躬耕垄亩的好!”
这里我先解释两个词。什么叫“避人”呢?避人就是择人,就是避开那些昏庸无道的诸侯,而去寻找志同道合的有为之君,一同来重整乾坤。良禽择木而栖,贤才择主而事嘛,不择主,只要给富贵就帮他卖力,那是苏秦张仪的作为。孔子一心要的是救世,而不是个人富贵,所以他恓恓惶惶地驾车在纵横阡陌间奔走扬尘,就是要避开身后的昏君而去寻找前面的明君。所以,孔子是“避人之士”。什么是“避世”?在“避人”的基础上再跨一步,彻底冷了心,闭了眼,认定天下不可能有什么诸侯还能与他一起改变这世界,于是彻底绝望,从而彻底不抱希望,回到田园中去,回到自己的内心中去,告别都市、政治与熙熙攘攘的外部世界,就叫避世。
再回头说子路被这两人教训得一愣一愣的,又要注意自己此时的身份,不能发作,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向孔子汇报。孔子听完,不尽的迷惘,谁说这两位隐士说得不对呢?这不也是孔子自己内心中常有的感触吗?但他历尽艰辛,学而不厌,“十年磨一剑,霜刃未曾试”,难道就此卷而怀之吗?他有教无类,诲人不倦,门徒三千,贤者七十二,就是为了培养一批隐士,或者懂文化的农夫吗?于是他感慨万端:“人总不能与鸟兽一起生活在山林之中啊,我不和芸芸众生生活在一起,与他们共享欢乐共担不幸,我又能和谁生活在一起呢?他们说天下无道,但不正因为天下混乱无道,才需要我们去承担责任吗?假如天下有道,还需要我们吗?”
《风流去》这本书,向我们介绍了从先秦到魏晋南北朝共36位历史风流人物,从圣贤到文臣、从君子到小人、从英雄到隐士,用尖锐犀利而不乏幽默温情的笔触,深深切入历史和人性,从一点一滴的细微之处,为我们一层层打开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或高贵或痛苦的灵魂。让我们每一个人都能从中照见自己的生活,窥见自己的影子。让我们用历史的眼光关照当下,反思当下,反思我们的文化与命运。 三千年来浪淘尽,一声叹息风流去。是的,风流去了,但是,风流们的品格,在我们身上延续。让我们共读《风流去》,细数浪淘沙,感受那些被历史几近遗忘的人物和文化,体会文字背后的思想和情怀,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份温情和力量。
推荐人:李燕芳